第19页_臣服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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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生们义愤填膺苦思对策。法律系系花李飞燕主动出击,穿针引线地联络了一批师哥师姐帮忙,还请来了系主任肖承宗助阵。在这群专业法律人士的帮助下,秦穆正式对梁永和几名“老师”以虐待罪提起了诉讼。让沈流意外的是,秦穆在咨询过肖老师后,将秦爱华和郑艳列为“协同共犯”,而且提出了变更监护权的主张。

  肖承宗语重心长地为他分析:“在我们国家的传统文化里,亲子关系一直被孝道捆绑着,你这么做会被扣上忘恩负义、忤逆不孝的帽子,为人所诟病。而且无论官司输赢,你与父母的感情都会难以修补。”

  秦穆垂眸道:“从他们将我送进那里的时候起,我们的感情就无法修补了。我不想再给他们机会来舍弃和折磨我。”

  纪伯伦说,一个人有两个我,一个在黑暗中醒着,一个在光明中睡着。

  沈流不知道眼前波澜不惊的秦穆和在雪夜中声嘶力竭哭喊着的秦穆谁醒着,谁睡着,但他能感觉到这个少年身上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仿佛从骨肉中一点点地长出了冰冷的铠甲,将自己从头到脚地覆盖了起来,从外头看起来足够坚硬,无需任何安慰和怜悯。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沈流在与秦穆同住之后不久就察觉了异常。那晚他起夜时发现人不见了,吓了一大跳。走近才看见秦穆裹着棉被睡在了地毯上,整个人虾米似的缩成一团。沈流以为他是睡相差从床上滚下来了,刚要将他摇醒,却看见了露出被子的一截手腕上缠着的淡蓝色丝带。

  那是前几天飞燕在这儿过生日时留下的礼物包装带。秦穆用它将自己的手和床脚绑在了一起。这张床除了床脚没有什么能捆绑的地方,那截包装带又不够长,所以他睡在了地上。

  躯壳逃脱了地狱,心却依然被锁在深渊。长时间遭受的残酷折磨让秦穆处于极度的不安全感之中。尽管他竭尽全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正常,还是无法隐藏内心的恐惧。各种看起来荒谬的被害妄想时时纠缠着他,让他担忧一旦睡着就会再度陷入地狱。

  沈流轻轻地退了出去,在沙发上辗转反侧了一夜,去找心理学教授寻求帮助。教授听了秦穆的情况,联系了一位青出于蓝的学生为他诊疗。这位专家在PTSD方面很有名,愿意无偿伸出援手。沈流第一回带秦穆去时有些忐忑,怕他有什么抵触的情绪,但秦穆的表现很出乎他的意料。

  秦穆十分配合,态度甚至算得上积极。他知道自己病了,也愿意付出努力让自己好起来。这让沈流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像尽职尽责养小动物的饲主,时不时会在夜里爬起来看看那只小可怜,有天他惊讶地发现秦穆手上没系绳子睡着了,高兴得捂着嘴在原地蹦了三蹦。

  春节沈流本来是要回家过的,临走忽然又心软了,最终还是留了下来陪着无家可归的秦穆。他说不上自己为什么会为了这孩子的事这么尽心,可能是怜悯,可能是有趣,可能秦穆的依赖让他获得了某些成就感,又或者像飞燕说的那样“母性爆发,养孩子养顺手了”,总之每次听见秦穆叫他“沈流哥”的时候心情都挺好。

  沈流虽然留下来了,但没什么大用处。他是个生活上的标准废柴,十指不沾阳春水,做饭洗衣全不会。秦穆会洗衣服,但也没怎么动手做过饭。眼下饭店关门闭户,两人连吃了两天的速冻水饺,腻烦地大眼瞪小眼。最终人在屋檐下的秦穆过意不去,找了本菜谱照猫画虎地做起饭来,结果烧坏了一只锅,蒸化了一个笼屉,烧焦了若干食材。等他的菜终于看起来像点样,这个年也算过去了。

  对于压抑了许久重获自由的秦穆来说,和沈流在一起过的节日轻松惬意宛如新生,但对于秦爱华和郑艳来说却异常沉痛。两个人看着冰冷的年夜饭相对无言,最后郑艳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我是他妈,我生了他养了他,我付出了多少心力?我做一切都是为了他!都是为了他好!到头来他居然不认我了,还要告我……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一辈子全完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秦爱华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地夹了两筷子菜,听着耳边神经质的哭闹心火也烧了起来,将酒杯一摔怒道:“闭上嘴吧!都是你教养出来的混账东西,还不如不要生!丢人!”

  一句话引燃了战火。郑艳将自己在婚姻里受过的苦,咽下去的怨恨,遭遇过的不幸一股脑儿喷发出来,劈头盖脸的对着秦爱华骂起来。秦爱华恼羞成怒地丢下一句“不想过就离”摔门而去,将发疯扔盘子的郑艳关在了身后。离家之后他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在冰天雪地里徘徊了一阵,又灰头土脸地回去了。

  开年之后,秦穆的案子开庭了。在证据不足、证人不足、电击疗法存在争议以及四面八方的重压之下,进展很不顺利。最终悄无声息地潦草败诉。

  从法庭出来的时候,秦穆立在门口的台阶上,仰脸看着高悬的天平,轻声问:“是这世上没有公平,还是这公平不该属于我?”

  沈流心头涌起一阵难言的酸涩来,他伸出胳膊用力抱了抱少年,低声说:“它会属于你的,我保证。”

  秦穆看着他说:“哥,谢谢你。这辈子我一定报答你。”

  “行了,说什么报不报答的,你还能以身相许嘛?”沈流强压下郁闷开了个玩笑,揉了揉他的头发。他目送秦穆亦步亦趋地跟着郑艳上了出租车,沉默地在寒风中站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身打车去了机场,连夜飞回J城。

  这是沈流生平第一次开口求沈澜出面帮他解决问题,而沈澜也顺势抓住了这个机会,抛出了“出国深造”的条件。让他意外的是,沈流竟然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半月之后,一家全国性报纸以此案为引,发表了整整半个版面的文章,标题十分刺目——《警惕伸向孩子的魔爪》。第二天,顶层的喉舌媒体也发表了严肃查处整顿无资质伪学校的社论,措辞极其严厉,立场十分明确。

  大风骤起,带着民众们的议论猛烈地刮过K城的每一寸土地。

  没等K城的官员们反应过来,纪律监察的利斧就像闪电般落了下来。学校手续不全,教师资格存疑,资金流向不明……劈开虚假的皮肉,里面满是令人作呕的毒瘤。

  从学校里离开的学生一个接一个的站了出来,指证当年遭到殴打、恐吓和虐待的事实。梁永被迅速批捕,拔出萝卜带出泥地牵连出一串官员。水面之上看起来是善恶的对峙,水面之下则是看不见的政治较量。K城的人事变动带来了权利重心的偏转,沈家撬动了赵家在K城的势力,取而代之布下了自己的棋子。

  春风重临时,扩建到一半的永宁矫治学校永远地关上了大门。而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的虐待学生案也在法官手中一锤定音。秦穆作为受害人之一,获得了三点五万元的民事赔偿。

  这场恐怖的噩梦终于用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被梦魇折磨许久的少年如一株被狂风骤雨压弯了腰的植物,用尽全力不屈不挠地向着光生长。那火光是由许许多多善良的人点亮的,如破云而出无可阻挡的红日,照亮了无尽的黑夜。

  判决下来的时候沈流拥抱了秦穆,对他说:“你看,公平总会来的。”

  秦穆把脸埋在他肩上,流着泪点了点头。

  第17章

  变更监护人的申请再次被驳回了,秦穆被父母带回了家。

  沈流去家里看过他几次。

  秦家处处弥漫着一种僵硬的和谐。

  秦爱华和郑艳在被告席上看着自己的儿子立在庭前,用极力克制却依旧颤抖的声音诉说遭受的一切后,终于信了七八分,低着头后知后觉地懊悔起来。

  好在儿子最终还是回来了,两人一方面想要修补岌岌可危的亲子关系,另一方面也想以此抚平自己心里的愧疚,态度改观不少。郑艳不在家骂骂咧咧了,秦爱华也不再冷着脸了,两人自结婚以来头一回为给孩子营造“和谐有爱”的家庭气氛而摒弃前嫌携起了手。他们用一种生涩而拘谨的态度对待着秦穆,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的情绪,不提从前发生过的事,不再处处管着他,避开了所有性取向的话题,却因为刻意而显得更加别扭。

  令他们不解的是,秦穆并不买账。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像一位礼貌而冷淡的寄居者,主动避开了与他们的交集。除了吃饭时间,秦穆要么待在房间里,要么去图书馆。他会在进出家门时打招呼,在用餐之后洗碗,自己洗衣服整理房间,不对他们表现出任何亲昵的态度,不说多余的话,也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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